杨徐邱。图片来源：受访者
界面新闻记者 | 吕雅萱
界面新闻编辑 | 刘海川
因犯故意杀人罪、 *** 罪，大理州永平县人杨徐邱在1994年被云南省高级人民法院判处死缓。更高法指令再审7年后，2024年9月4日，大理州中院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为由，推翻了对杨徐邱犯故意杀人罪的死刑判决，但保留 *** 罪判决。
76岁的杨徐邱对界面新闻说，官司只赢了一半，他不认可 *** 罪这个罪名，将继续上诉，“哪怕我死了都要委托儿女继续把 *** 罪这个官司打下去，因为我没干过。”
一封匿名信
1993年3月25日20时许，云南省永平县曲硐乡坡脚村四社发生一起凶杀案，村民李翠菊在自家堂屋内被人杀害。永平县公安局刑事科学技术鉴定书记载，李翠菊胸、背部及上下肢受锐器伤，致失血性休克，头面部受钝器伤，致颅脑损伤死亡。
同村人杨徐邱生于1948年，初中文化，他告诉界面新闻，当年自家与李翠菊家相隔七八百米，平日有来往，会互相帮忙干农活。
经过3个多月的侦查，公安机关迟迟未锁定犯罪嫌疑人，侦查陷入僵局。同年7月2日，公安机关收到一封匿名信，之一句话写：“公安局的同志，关于坡角（脚）村阿稳（李翠菊小名）被杀一案，本村社员玉中（杨徐邱小名）有很大的嫌疑。”
匿名信称，李翠菊被杀前几天，举报人在她家附近玩，听见杨徐邱在李翠菊家院子里，二人发生争执，“前几回你都同意了，这回怎个不干？再不听话小心我收拾你”。几天后，李翠菊遇害。信中还写道：“杨徐邱几年前还 *** 了本村女社员金某某”。落款是“坡角（脚）村一个社员”。
这封匿名信对李翠菊被杀一案的侦查起到了主导作用。次日，警察就去到杨徐邱家，杨回忆，那天上午9点多钟，他坐在家里正在看孩子作业本，忽然被破门而入的警方被带走。
1994年4月，大理州中院认定：被告人杨徐邱与被害人李翠菊生前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1993年3月25日晚8时许，杨徐邱身带匕首窜至李翠菊家，欲与李发生性关系，遭到李的拒绝后遂起杀人恶念即拔出匕首向李的胸、背部位连杀数刀，李与杨夺刀撕打，杨又向李手、脚等部位猛刺数刀，见李未死，接着又从堂屋门外台坎上拿来一把钢板锄对李的头部猛击了一下，致李当即倒地，再持锄头又向李的右侧面部猛击一下，后逃离现场。李翠菊因颅胸损伤及失血性休克死亡。
对于关键证据——匿名信，杨徐邱称，当年他曾在派出所遭受刑讯逼供，期间并没听说有这么一封匿名信。直到1994年4月大理州中院开庭，法官宣读证据时，他才之一次听说。杨称，那次庭审大概只有三四十分钟，他和他的律师发言辩解的时间很短，“走走程序就把我带出去了”。1994年4月28日，大理中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杨徐邱死刑。
一审死刑判决后，杨徐邱不服，当场上诉至云南省高院。同年6月1日，云南省高院下达二审判决：一审法院认定事实清楚，定罪准确，审判程序合法，但鉴于“案件具体情况”，原判量刑偏重，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杨徐邱死刑，缓期二年执行。知情人介绍，鉴于“案件具体情况”将死刑改判成死缓，在司法实践中一般是证据不足但强行定罪的体现。
服刑27年后翻案
1994年9月，杨徐邱进入云南省第三监狱，在监狱里生产电子小零件、缝衣服，开始漫长的服刑生涯，期间他写了大量申诉材料，也有过多次减刑。
1998年11月，云南省高院驳回杨徐邱的申诉。杨徐邱不服，继续向更高人民法院申诉。杨徐邱的儿子邱云波告诉界面新闻，他也曾多次给云南省高院和更高院寄申诉材料，但大多数都没有回音。2013年，杨徐邱的妻子杨树兰去世。
转折发生在服刑的第24年，2017年12月19日，更高人民法院作出再审决定，以“原审判决认定杨徐邱故意杀人事实不清、证据不足”，指令云南省高级人民法院进行再审。杨徐邱称，当时他“终于看到曙光了，我得回家了”。杨称，狱警也为他高兴，说他有希望了。
直到143天之后，杨徐邱才接到这份《再审决定书》。2018年6月，云南高院立案再审。两年后的2020年6月，云南省高院作出再审裁定，撤销对杨徐邱的死缓判决，发回大理州中院重审，案件回到原点。
期间，杨徐邱从监狱服刑转至永平县看守所羁押。2020年12月，服刑27年的杨徐邱被变更强制措施，转为监视居住。杨徐邱有两儿两女，他回到小儿子家居住，他称，由于跟儿子一家生活习惯不一致，加上案子没有结束，家庭产生了矛盾，当地 *** 便把他安排在县城一处廉租房住下，并继续监视居住。经当时的法律援助律师范晓媛的争取，2022年6月，杨徐邱被解除监视居住，重获自由。
案件发回重审后，杨徐邱和儿子邱云波奔波于大理州中院和云南省高院，盼望重审尽早开庭。邱云波告诉界面新闻，得到的回复多是“努力地在做这个事情了，开庭时间还没有确定”。
更高法指令再审7年后，大理州中院于2024年8月29日不公开开庭再审了本案。杨徐邱告诉界面新闻，当时他要求公开审理，法院称，涉及到 *** 罪，依法不公开审理。
大理州中院在此次庭审中认为，当年指证原审被告人杨徐邱的匿名信内容真实性、可靠性存疑。大理州中院称，1993年3月25日晚案发，公安机关经过三个多月侦查未锁定犯罪嫌疑人。同年7月2日，公安机关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中反映杨徐邱与李翠菊存在男女关系问题，有重大嫌疑。但是，该匿名信非案发后之一时间取得，来源、动机不明，且匿名信书写人员至今未能查明，该证据仅为线索而不能证明杨徐邱作案。
“公安机关在抓获杨徐邱前历经三个多月侦查掌握大量案件细节，接到来源不明的匿名信后抓获杨徐邱，并对其进行连夜讯问后杨徐邱作出有罪供述，属于先证后供情形。”大理州中院认为。
其次，原指控认定的两种作案工具户撒刀(亦称铜壳刀)、钢板锄均不能指证杨徐邱。指控认定杨徐邱作案使用了锐器伤致伤工具户撒刀，钝器伤致伤工具钢板锄。但是，户撒刀是否为作案工具存疑，钢板锄的锄头把上的血指印不能确认与杨徐邱有关联。另外，杨徐邱关于故意杀人的有罪供述与公安机关现场勘查、尸体检验情况不相符。
综上，原指控据以定案的证据没有达到确实、充分的证明标准，认定杨徐邱犯故意杀人罪的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判决杨徐邱无罪。
据红星新闻报道，在更高法作出《再审决定书》后，就本案中匿名信来源、凶器去向、伤口部位及现场与供述不符等诸多疑点，永平县公安局曾向大理州人民检察院作出详细解释、说明。其中，就相关匿名信问题，本案侦查阶段，专案组曾多方询查，未探明写信人究竟为何人。
依然存在的 *** 罪
9月4日，杨徐邱在大儿子、二女儿和小儿子的陪同下，前往大理州中院拿到重审判决书。背负了30年的故意杀人罪名被摘下，但杨徐邱告诉界面新闻，“官司只打赢了一半”，伴随其多年的，还有针对同村金某某的 *** 罪。他当场表示要继续上诉，去掉 *** 罪名。
大理州中院1994年的原判决认定：1986年9月间的一天，被告人杨徐邱携带匕首窜到本村金某某家菜园内，欲与割山药藤的金某某发生性关系，遭金拒绝，杨便持匕首对金威胁，并致金右胸部轻伤，对金实施了 *** 。数日后，杨又窜至金家，对在厩房门口喂马草的金某某再次实施了暴力，进行了 *** 。
根据上述认定事实，大理中院以 *** 罪判处杨徐邱有期徒刑10年。
对于上述 *** 罪，多年来，杨徐邱同样以没有实施犯罪等为由提出上诉。杨徐邱告诉界面新闻，1988年村里分田到户后，自家因为田地放水、扯青草的事情跟金某某家发生矛盾，双方打了一架。杨徐邱和老婆被打伤后，两家人去乡 *** 法律服务所调解，杨徐邱要求金家赔偿医药费20多元，“一提到赔医药费，金某某马上说，我 *** 过她”。当时，工作人员建议金某某向有关机关控告。杨徐邱称，他继续找到县里相关单位，要求金某某赔偿医药费未果，这件事就不了了之。直到几年后村里李翠菊被杀，杨徐邱被带走调查期间，金某某向公安机关提出控诉，自己曾被杨徐邱 *** 。
此次再审，关于 *** 罪，大理州中院对原审判决认定的事实予以确认，认为上述事实有被害人陈述、杨徐邱本人供述、多名证人证言以及提取物证笔录、刑事科学技术鉴定书及刑事照片等证据证明。原公诉机关指控杨徐邱 *** 金某某的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指控 *** 罪名成立。
杨徐邱则认为，自家跟金家有仇，当年的办案人员是故意利用这个矛盾和金某某对他的控诉，刻画他“ *** 惯犯”的形象，以证明他故意杀害李翠菊的犯罪动机的合理性。
知情人介绍，再审否定了匿名信内容，但对于 *** 罪的指控，匿名信中“杨徐邱几年前还 *** 了本村女社员金某某”仍然在发挥证据作用，这是相互矛盾的。
9月6日，界面新闻致电杨徐邱时，他正在住的廉租房里写申诉材料。76岁的他一个月前做了一次胆结石手术，肚子上还插着管子。“我的官司还有一半要继续打，我岁数大了，但不管有多麻烦，不管他们还要再拖几年，哪怕我死了，都要委托儿女继续把 *** 罪这个官司打下去”，杨徐邱说：“我不可能稀里糊涂把这个 *** 罪接受了，因为我没干过。”
杨徐邱的辩护人、四川鼎尺律师事务所律师胡磊告诉界面新闻，二审将继续为杨徐邱做全案无罪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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