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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者如何对抗平庸

当一个灵魂无限接近于真诚与干净时,就彻底告别了平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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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作家生活的想象,认为他们丰富、充实、有趣,其实是对这一群体的巨大误解。的确在遥远的过去,曾经有一些作家的人生具有戏剧性,他们的经历如同舞台剧,如莎士比亚、托尔斯泰、海明威、巴尔扎克等等,这样的顶级作家,自身的丰富与作品的经典彼此成就,也与他们所处时代的波澜壮阔有紧密关联……但如果拿他们的标准来对应现实中的写作者,会发现这既不公平也不客观,不可否认的一点是,现在几乎所有的写作者,都活在平庸的环境里。

相比于那些灯塔式的作家,一个庞大的写作群体,无论怎么努力折腾出声响,得到的结果大都是默默无闻,但就算这样,社会还是需要有这样的一群人存在,讲一些故事、谈一点观点、发一点声音,这注定了就算把从事这个行当的人关进一间空屋子里,他仍然还是要幻想、思考,为得到一个好点子或者一个好句子而喜悦,为自己被一个平庸的思路所困而羞愧、自责。

哪怕写出的东西是短暂的、临时的、浅显的,但一个有点志气的写作者,都有意无意地在对抗平庸,因为如果没有这种意识,就只会一路下滑到出发点,永无可能得到安慰与自我安慰。对抗平庸的本能出发点,其实带有自我欺骗的性质,如同汪曾祺所说,“人总要待在一种什么东西里,沉溺其中,苟有所得,才能证实自己的存在,切实地活出自己的价值”,如果你连自己说服自己保持独特的想法都没有,更别指望别人来鼓励你,来自别人的眼光,通常都是打量与怀疑的,你得由内而外洋溢出点儿与众不同的气质来。

一个写作者只有在创作的时候,才掌握有调度文字的千军万马的“权力”,如莫言所说“我写作时,我就是皇帝”,那时候,是不会感到自己平庸的。而当一名写作者停下笔时,一下子就会回到现实生活里,恢复一名职员、一名父(母)亲、很多人的亲戚与朋友等身份时,那么这位所谓的作家就坠入到各种关系当中,要面对柴米油盐,要处理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他们就成为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有些写作者避免不了会长吁短叹,觉得琐碎生活扼杀了自己的想象力和创造力,这样的哀叹,其实就是对平庸的屈服。真正优秀的写作者,是可以自由穿梭于文字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因为两者本质上其实并无太大区别,越是能够在平庸中创造冲突与戏剧性,就越是能平淡看待尘世生活种种,这是写作与写作者的价值与意义所在。

写作者要擅长发现平庸,就像从米中挑出沙子那样,生活如果是一个硕大的米碗,那么这个碗里装的,其实都是一粒粒平实的米粒,是日常所需,是生命的供给来源。我们没法说这些“米粒”是平庸的,就像平凡、普通、朴素永远是生活最本质的底色一样,自然有其真实且长久的浸润作用。写作者眼里真正的平庸,是枯燥、干瘪、乏味、陈腐、假的、丑的、恶的……它们结合在一起所构成的力量,也是强大的,强大到使人无力摆脱、纠缠其中、自甘堕落,能够发现这类平庸的人,往往也能够找到对抗办法,只是在对抗时,需要付出毅力与时间,于是,也有很多人在对抗的韧性方面表现不佳,败下阵来。

对抗平庸,其实是有许多办法的,找到赞美对象,是一个不错的方式。这个世界上值得赞美的事物太多了,全部赞美到不大可能,挑喜欢的几个或几项,持之以恒地赞美,就会不断地削弱自身的平庸。把自己乃至于自己写作的内容,变成美好的一部分,王小波很早就发现了这点,他选择赞美爱情,“不管我本人多么平庸,我总觉得对你的爱很美”;比他更早的还有海明威,“更好的写作注定来自你爱的时候”;罗兰·巴特也曾说,“我写作是为了被爱:被某个人,某个遥远的人所爱”,以此类推,赞美故乡可以成就沈从文,赞美美食可以成就汪曾祺,赞美地坛可以成就史铁生……

批判,自然也是对抗平庸的上佳办法。以批判的文笔成为影响世界的作家,是诸多文豪所共同走过的道路。同样,以批判的眼光来看待现实问题,亦是当下写作者与有志于成为作家的写 *** 好者获取写作动力的能量来源。批判和赞美的终极目的是一样的,都是为了让世界变好,就算做不到,让自己变好也是丰硕的收获。批判分为大声的、小声的、无声的,需要每个人去体会、寻找,如果找不到,多一些内心的审视,多给自己提一点严格的要求也是好的。一个心头滚过刀子的人,也总会更容易去理解和善待别人,而这样的人,通常都会离平庸较远。

自认平庸,也是对平庸的一种否定,当一个人把自己置身于自己反对的事物之中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想要出逃、改变。写作会成为写作者的工具与道路,平庸作为痛苦的一种构成,会成为一种营养。同样的道理,拒绝自认平庸,也是战胜平庸的捷径,不甘与平庸为伍,并且将之写入信念当中,通过文字展现出来,就是一名写作者 *** 了自己的灵魂。而当一个灵魂无限接近于真诚与干净时,就告别了平庸。

韩浩月 来源: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