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本土意识浓厚,比起喜欢在外开枝散叶的中国南方人,日裔在全世界各国都比较少见。

数十万日本人,流亡中亚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即使在天寒地冻的环境里,也有一群日裔俄罗斯人。日本人出现在俄罗斯的原因有很多,既有早期向外开拓生存空间的遗存,也有日本占领南库页岛以后的移民,还有一部分,则是传说中的 " 西伯利亚滞留者 "。

一名至今生活在俄罗斯的 " 西伯利亚滞留者 "(右一,图:mainichi.jp)▼

他们是因二战战败而留在俄罗斯的日裔,那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历史。

苏联最后的机会

从 " 西伯利亚滞留者 " 的回忆录里,人们很少看到日本军人回忆录里常见的对战败的羞耻和苦恼。因为这些被俘的日本军人从未认为自己是俘虏,而只是被迫留在西伯利亚从事开荒的囚犯。

在苏联 " 包吃包住 ",给苏联造桥修路(图:irkipedia.ru)▼

这种心态,和这些滞留者被苏联扣押的原因有关。

1945 年初,轴心国败局已定,还在做最后的困兽之斗。此时的苏联在欧洲战场正与纳粹德国打得不可开交,在亚洲方面却在 1941 年就与轴心国日本签订了中立条约。

《苏日中立条约》签署现场(图:wiki)▼

这一举措在战争开始时是为了避免自己陷入两线作战的困局,但同样也可能给战后苏联参与世界利益瓜分带来隐患。因为其他同盟国可都是多线宣战的,所以苏联在道义上也不应与日本保持中立友好的关系。

随着日军在太平洋战场节节败退、在中国和东南亚战场不断收缩,日本人其实也在担心这个问题。自从德国败相已露,日本人就一直在试图与苏联续签中立条约,但事情始终被苏联方面搁置,没有进展。

日本人在东南亚和太平洋的失败,苏联人都看在眼里▼

日军大本营此时已经没有太多谈判资本了,甚至连想在伪满洲国增加关东军都有心无力,他们必须把有限的资源投放在更紧张的战场上。这无疑是苏联赚取外交资本的好机会。

所以在雅尔塔会议上,斯大林答应盟国友军,将会在欧战结束三个月后配合进攻日本。1945 年 8 月 8 日午夜,在德国于莫斯科时间 5 月 9 日凌晨投降的整 3 个月后,苏联向日本驻苏大使提交了宣战书,并在次日派出三支蛰伏已久的军团向中国东北进发。

苏联向日本宣战,来自《朝日新闻》报道▼

但日军大本营居然毫不知情。这是因为在递交战书之后,苏联就切断了日本大使馆的通信,让大使无法向大本营汇报此事,说是宣战,其实完全是一波不宣而战的骚操作。当苏联远东军团整装待发的时候,日本关东军还在睡梦中。

当然,眼看着苏联对中立条约虚与委蛇,甚至还在 7 月撤回了使领馆人员,日本也早就起了戒心,再相信苏联关于条约还能延续一年的承诺未免也太过天真。

关东军方面对苏联可能的进攻方式作了研判,认为他们只可能沿着西伯利亚大铁路在中国东北的延伸段,从海拉尔和索伦这两个靠近蒙古的方向进入。而且进攻兵力需要长时间的集结,8 月底之前绝不可能开打。

日军大大低估了苏军的集结速度和进入中国东北的决心,当他们还在缓慢调防部队时,苏联打响了苏日在二战中的之一枪。

等日军反应过来,苏联的枪口已在眼前(注意看右侧日军军官的手势)▼

" 滞留 " 西伯利亚的老兵

此时的日本关东军,在长期没有战事的中国东北已经养成了一支骄兵。他们既无作战经验也无作战意愿,为数不多的精锐部队还被抽调去太平洋战场和中国南方战场填补空白,实际参战人数只有 70 万不到。

此时,这帮 " 马鹿 " 已经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图:4travel.jp)▼

日军大本营已经不打算用这支部队完全守住中国东北,只要能保住东南部分的主要城市和朝鲜,就算是胜利。

而对面的苏军加上蒙古军共有 170 万之众,有些队伍还是刚从欧洲战场回来的,装备有重型武器和坦克,在火力和实战能力上能够碾压日本关东军。

百战之师轻松拿捏吃干饭的日本关东军(图:twitter @mfa_russia)▼

更何况,苏联红军还拥有强大的意志力,除了在关东军判断的蒙古方向发起进攻,还有一支军团从东部翻越了大兴安岭,从东西两个方向对关东军形成了钳形攻势。

从苏联方面以及借道外蒙古三面围攻▼

这是日军始料未及的攻击,在边境负责滞阻敌人的日军很快溃败,几乎没有为主力军争取什么时间,西部战线有一支苏军装甲部队竟在五天内长驱直入 350 公里。

二战期间,苏联军队在中国东北▼

开战两天后,伪满洲国 *** 开始撤离,而正在调防的关东军也陷入了一片混乱。很多原本要南下防守沈阳、大连、朝鲜北部的军队,被迫下车,原地阻击苏军。但苏军火力强大,前出部队还有空军运输机保驾护航,日军发动的街道战几乎没有发挥什么作用。

而一周后的 8 月 15 日,天皇宣布投降,日军和伪军基本停止了抵抗。原想殉国的关东军司令山田乙三,终于也在三天后下令东北和朝鲜的所有军队投降。

此前,关东军曾与苏军谈过投降条件,但战场上拿不到的,谈判桌上也拿不到▼

此后苏军势如破竹,快速占领了长春、沈阳、哈尔滨、佳木斯、大连等东北重镇,并继续向南占据了平壤和开城,与对面的美军隔北纬 38 度线相望。

但法理上,这片土地毕竟是中国的土地,即使苏联在东北帮了再多忙,终究还是要还给中国的,不然他们就成了侵略者。既然没法把这里当作家园,苏联军队在东北的行为就不太讲究。

而对于日本关东军来说,大势去得太快,他们还没来得及组织有效的反击就不得不成建制地投降了。

在他们心里,自己从未被投放战场,只是因为天皇的诏书才向苏联投降,并不算战俘。如今的投降不过是上级命令下的一种求生蛰伏,与在战场上被敌人活捉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他们从来只称自己是 " 滞留者 ",而不是 " 战俘 "。不到 70 万关东军,加上朝鲜伪军和在东北的日本人,最终被苏联收编的远东俘虏共有 56 万 ~76 万人。

等待这些人的,将会是怎样的命运呢?

上图:苏军展示缴获的日军旗帜,下图:日军俘虏▼

免费劳动力

1945 年 8 月 23 日,为处理这批日本关东俘虏,苏联国防委员会通过了 9898 号法令《关于日本陆军战俘的接收,住宿和劳动利用》,把他们安排得明明白白。

苏联国土广大,从来也不缺能让战俘奉献终身的建设项目。运气好的日本战俘被流放到了临近的滨海边疆区和黑龙江下游的哈巴罗夫斯克边疆区开发林业。

还有一批在南库页岛和千岛群岛上从事农垦,这可能是历史上唯一一批在莫斯科方向认可下开发库页岛的日本人。

运气差一点的就被拉到了苏联中部的西伯利亚荒原上,在克拉斯诺亚尔斯克边疆区和布里亚特自治共和国度过了漫长的劳动生涯。和他们命运相仿的是伪满洲国皇帝溥仪,他在沈阳被俘后,曾有一段时间被关押在苏联赤塔,这也是一片西伯利亚中部的荒原地带。

相比于伊尔库茨克和布里亚特,克拉斯诺亚尔斯克更偏僻荒凉▼

命运最多舛的日本战俘则被流放到了陌生的哈萨克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日本在军国主义巅峰年代还曾染指西伯利亚中部,但这两个内亚游牧国家对日本人来说实在是太过陌生,死于水土不服的人也不在少数。

大部分的 " 西伯利亚滞留者 " 都参与到了著名的贝加尔 - 阿穆尔干线修建工作中。这曾是西伯利亚大铁路远东段的备用选线,30 年代时因远东局势逐渐复杂被重新提上了日程。不过此后二战开打,苏联的资源投放重头是西线,所以这条铁路的修建也一直修修停停。

到了二战胜利,苏联终于腾出手来建设这条备用线,这些免费的日本俘虏当然就是更好的选择。

苏联可能在战时就已经盘算好了计划,这批日本战俘将充当战后重建的劳动力(日军俘虏,图:tokyo-np.co.jp)▼

从这些日本战俘的流放地也能看出来苏联的大计划。流放到中部克拉斯诺亚尔斯克边疆区的俘虏后来被转移到了东部的伊尔库茨克,修建从布拉茨克到乌斯季库特段的铁路;而在哈巴罗夫斯克边疆区的俘虏则修通了从阿穆尔共青城到鞑靼海峡边苏维埃港的最后一段。

地图上可能是很小一段,现实中可能是很长一段▼

前后共有 20 万战俘参与到贝阿铁路的修建中来,为苏维埃原油陆上运输事业做出了非凡的贡献(贝阿铁路的客流量有限,主要跑的是重轴原油货车)。但由于是战俘,这群日本人不配拥有姓名,苏联从未统计过准确的战俘名单,因此这些数字都是后世历史学家估算的结果。

几份苏联当局统计的日本战俘信息文件(图:japan-forward.com)▼

1946 年初,随着二战尘埃落定,国际秩序开始重建,日本在美国的支持下开始向苏联讨要这些滞留日军。但免费劳动力的幸福来得如此突然,现在又要离开,让苏联方面有些难以接受,所以没有一次释放所有俘虏,每年都挤一点牙膏,一直到 1956 年才释放了最后一批战俘。

1950 年,部分日本战俘被释放回国(图:bunshun.jp)▼

1956 年年底,最后一批日本战俘到达日本(图:hitocinema.mainichi.jp)▼

在此期间,俘虏们生活在分布于苏联各地的 70 多个战俘营里,取暖、餐饮和医疗资源都极为有限,倒是从未停止被灌输思想教育,以至于有一批俘虏后来还入了党。而更多的战俘——据统计在 24 万到 60 万之间,死在了西伯利亚的荒原上。

通过教育,让日本战俘认清军国主义罪行,从而使其意识到自身错误,接受改造▼

其实最令人寒心的并不是西伯利亚的寒风,而是日本 *** 的态度。

西伯利亚滞留者们回国以后,既不被承认是退伍军人,也没有劳动营那几年的工作记录,甚至拿不到养老金。相关团体多次上诉都被驳回,日本 *** 似乎并没有承认这些曾为军国主义卖命,又在苏联忍受了残酷人生的老兵的意图。

踏上日本的土地后,之一件事是给家里写信,但此时他们不知道,回来并不意味着新生(图:hitocinema.mainichi.jp)▼

反倒是俄罗斯,在苏联解体之后,为他们提供了劳工证书,并为苏联时代的行为道了歉。

如今,随着亲历者纷纷去世,唯有他们留下的回忆录还在悄悄诉说残酷战争下普通人无奈的一生。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地球知识局,作者:顾安娜,校稿:辜汉膺,编辑: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