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封。出版社供图

医院是座动物园

《难得糊涂|绵羊一家》《坏人我来当|乌龟的壳》《八面玲珑言部长|蛇的身段》《最熟悉的陌生人|不是同林鸟》《小乙与小文|橘猫的最后时光》……《医院是座动物园》是一部神奇的短篇故事集,每个故事的标题分为两部分,前面是人或事,后面则是动物,但读完会发现,人,也是动物。

这本书的作者本硕都是新闻专业,“阴差阳错”入职了一家医院,先在办公室工作,后来调到宣传部门,这让他有更多机会和医生们打交道,记录下那些与人性和命运有关的故事。

每个故事往往只有两三页,就已经完成了对一个人“病”与“死”的书写。极致的简短,刻画出人在医院这个空间中的极端性。作者以动物喻人,在那些生死攸关的场景下,患者和家属的各种表现,总让他不由心生悲悯;那些状态、那些姿势、那些神情,在与一些动物形象的重叠中,甚至有了一些神性。

《社会活动家李大郎|薛定谔的猫》中,医生让大郎住院做穿刺取活检,以判断是不是肝癌。但大郎夫妻俩一合计:如果是,没得救,无非挂着管子延长几年寿命;如果不是,那就白检查,还有因检查而发生感染的风险;干脆,办理出院,开始旅行,想着不能延长生命的长度,就拓展生命的宽度。

“只要不检查,他就永远不知道那是不是癌症,他永远不知道自己会短时间内死去还是继续活着。”几年后,大郎媳妇给医生打来一个 *** ,说大郎过世了,因为喝了场大酒,心梗。

在医院里发生的很多故事结局都是死亡,走向死亡的过程有的旷日持久,有的猝不及防。如何好好活着,反而成了病人最认真思考的话题。

医院里人来人往,每个人一生中不出意外一定会进医院,既然是每个人不得不去的地方,那自然收集了关于人性最广泛而深刻的切面。比如,《重刑犯|鳄鱼也流真眼泪》中老谢的故事。

老谢是个重刑犯,因患十二指肠球部溃疡,从监狱直接拉到医院急诊。做完手术那天,老谢半夜醒了,转头叫陪护的李警官,却发现李警官的身体佝偻成了一种奇怪的样子,在剧烈地扭来扭去。老谢想用手推醒他,可一只手被铐在病床上,想用脚,脚也被铐上了;扯开嗓子想喊,可是手术插了管,声带受损……老谢拔去针头,用尽全身力气从床上滚了下来,一只手支着地,往病房门口挪动。

护士听到巨大异响,赶紧跑过来,看到李警官昏迷在陪护床上,老谢半挂在床边,吓了一大跳——这可是重刑犯啊,赶紧叫医生和保安。最后,李警官被抢救了过来,急性心梗,当时是发病初期,抢救的黄金10分钟以内,再晚上几分钟,就不好说了。第二天,苏醒的李警官买了罐头给老谢,问他为啥要救自己;老谢说, *** 了坏事儿, *** 逮我、判我,这和你又没关系。

有人觉得医生不能共情,有些“冷酷”,其实他们也是普通人,在生活中也有七情六欲,但职业特点决定了他们必须冷静,必须站在一个超然的位置看待这一切,才能更好地救治病人。事实上,年长的医生往往人情练达,患者说一句话,他们就知道后面要说什么,话背后隐藏的又是什么。

《就是想和你聊聊天|燕雀与鸿鹄》中,值班医生凌晨两点接到 *** ,一个老太太说自己发烧37.5℃。医生请她先在家物理降温,不行再来医院,但老太太问这问那,而且问题逐渐离谱,比如小伙子你多大了,成家了没,孩子多大……

在聊天中得知,老太太今年70多岁,一儿一女都非常争气。儿子20多岁留学后就留在了法国,女儿到北京读书后也留下工作。儿子从出国后到现在总共见过三四次,女儿多一些,一年见3次。老伴儿过世后,老太太就一个人生活了。最后一直聊到了早晨6点,老太太说,没啥事儿,就是睡不着,找人说说话。

医生下班回家,晚上辅导儿子作业,突然想到,如果孩子以后去远方念大学,自己不就和那位老人家一样。“鸿鹄可以去遥远的西伯利亚,饱览美景,而燕雀也挺好,儿女们栖息在平原、山间,能经常厮守,其乐融融。”

书中有的故事有些晦暗。《不值得的一生|老牛没好命》讲的是一个20世纪80年代的大学生老张,22岁本科毕业,不到30岁副处,等了20多年才刚提拔成正处。生病之前,他怼天怼地怼空气,生病之后,反而放下执念,开始知道如何生活。可是,世界只留给他四五个月的时间。

作者说,其实医院里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情况更多;患者来院就医,医生尽力,家属配合,才是临床的常态,否则医生每天就不用看病了,忙着处理医患关系的时间都不够用。但也正是因为这些“另一面”的存在,才能让我们更审慎地正视自己的内心。

一个放逐自我的乞丐,也有着骏马般骄傲的一瞬;一位多年前弄丢孩子的老人,最终如白鹤一般归去……把医院比作动物园,毫无不敬之意,而是生死之下,万物刍狗。老子说,老天看待万物是一样的,不对谁特别好,也不对谁特别坏。但人终究不是天地,不会“不仁”。我们面对深渊的时候,其实看到的都是自己。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需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世界很幽远,但幽远不过人心,即使是星空,比起人心也如透明一般。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要“慎独”,关门那一刻,你才知道自己是什么。

蒋肖斌 来源:中国青年报